1874年,一个15岁的藏族少年离开了生他养他的青藏高原,来到了外蒙古的库伦城,他知道的是,他即将成为外蒙古最高的神祇——哲布尊丹巴,他不知道的是,他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回过故土,同时他也将经历外蒙古历史上最为风起云涌的时刻。
1.哲布尊丹巴——外蒙古最高的神祇
1614年,外蒙古的阿巴岱汗邀请西藏得道高僧多罗那他前往外蒙古讲法,这位雪域高原的圣僧填补了蒙古游牧民族内心的空虚,一时之间聆听佛法成为蒙古草原上最大的时尚,多罗那他在外蒙古讲法20余年,他死之后,人们奉其为第一世哲布尊丹巴,藏语意为“尊胜”。
自此之后,外蒙古地区便效法西藏,以活佛转世的方式,延续着哲布尊丹巴活佛的生命。在每一任哲布尊丹巴逝世之后,蒙古地区的王公和僧人便按照宗教仪轨,选定下一任活佛。逐渐地,外蒙古地区四位大汗掌握着部落的军兵和牧民的生活,而哲布尊丹巴则完全占领所有人的精神世界,成为外蒙古地区最高精神领袖,后来蒙古人认为他是成吉思汗的转世,将哲布尊丹巴奉为独一无二的主,换句话说,他就是外蒙古的唯一真神。
乾隆皇帝时期,为了增强对外蒙古地区统治,额外增加了一条规定:哲布尊丹巴的转世必须在藏区寻找,在北京雍和宫金瓶挚签决定。从第三世哲布尊丹巴开始,都是一位位藏族少年来到蒙古继位。
1874年,第八世哲布尊丹巴就是这样的背景下来到外蒙古库伦的。
2.成为理想的大汗
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前后,(具体经过详见:外蒙古独立100周年:蒙古国是怎样离开中国的?),第八世哲布尊丹巴在蒙古贵族的怂恿和沙俄的支持下乘机于12月28日宣布外蒙古独立,自任日光皇帝,称“博克多格根额真汗”,简称“博克多汗”,改元共戴。自此,一位活佛就巧妙的嬗变为一个国家的皇帝。
2016年秋季嘉德拍卖的一件共戴六年的文物:《共戴六年(1916)正月二十七日外蒙古钦命督办税务大臣衙门发给中国商铺赴秃舌兔王境内(即土谢图汗部之音译)经商十二个月之限票》
外蒙古在独立后短时间内,就与沙俄达成《俄蒙协约》。在该协约中,外蒙古赋予俄罗斯人于其境内独一无二的商业特权,以此来获取俄罗斯对自身的支持并认可其自治状态。外蒙古长久以来都在竭力寻求沙俄的援助,然而沙俄方面仅仅着眼于保有自身在外蒙古的特殊权益,对于外蒙古的独立一事态度暧昧不明。与此同时,俄罗斯曾依照《日俄密约》把内蒙古纳入日本的势力范畴,且意图维持其在中国的特殊权利,故而并不支持外蒙古对内蒙古的攻占行动,这致使博克多汗想要统一蒙古的理想化为泡影。
博克多寓所:非常具有欧洲风情,他的一生都在经历汉文化和俄文化的撕扯
3.鸡蛋上跳舞的君主
1915 年 6 月 7 日,中、俄、蒙三方于恰克图签署协约,此协约的签订对外蒙古的政治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协约生效后,外蒙古名义上的独立宣告取消,然而其却维系着高度的自治权限,博克多汗的统治地位得以延续且保持稳固。彼时,中华民国在对外蒙古的主权行使方面面临诸多限制,既无法驻军以彰显军事存在,亦难以开展移民举措以促进民族融合与区域发展,博克多汗依旧是外蒙古实际意义上的最高主宰者,原大蒙古国的统治架构亦基本维持原状。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颁布命令,对参与外蒙古独立运动的相关人士予以赦免,彰显出在特定历史情境下的一种政治权衡与妥协姿态。
就在协约签订的当日,袁世凯发布指令,正式册封哲布尊丹巴为 “外蒙古博克多哲布尊丹巴呼图克图汗”,并钦点徐绍桢、荣勋出任册封专使,以推进相关册封仪式的筹备与执行。6 月 16 日,陈箓被任命为都护使驻库伦办事大员,其于 10 月 24 日抵达库伦并着手履行职责,随即开启与外蒙古方面就册封具体事宜的外交交涉进程。初始阶段,因获俄国在背后的强力支持,外蒙古方面对接受金册、金印一事予以拒绝,这一态度无疑给册封进程增添了巨大阻碍。
北洋军队为维护国家主权与领土完整,针对外蒙古势力控制下的东蒙古区域发动军事行动。在 11 月 22 日的军事交锋中,北洋军队成功击败巴布扎布,并且俘获游格吉呼图克图,致使外蒙古在东蒙古战场遭受重创而溃败。与此同时,俄罗斯帝国因深陷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场泥沼,深陷战争泥潭而自顾不暇,无力再对外蒙古事务进行深度干预。在此背景下,外蒙古于 1916 年 3 月再次进行外交交涉时,态度发生转变,同意接受金册、金印,但提出由驻库伦办事大员陈箓负责办理册封事宜,不再另行委派册封专使。北洋政府权衡利弊后,遂委任陈箓兼任册封专使,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册封事宜的进展。
1916 年 7 月 8 日,一场意义非凡的册封仪式在库伦的 “大冈登宫” 盛大举行,此地也就是位于东库伦的博克多汗 “白宫”。当日,博克多汗偕同外蒙古官府的全体官员以及五十余名高级喇嘛齐聚于此,共同见证这一重要时刻。驻库伦办事大员陈箓,以册封专使的特定身份,庄重地宣读汉文册文,其声抑扬顿挫,回荡于宫室之间。紧接着,秘书王凤仪用蒙古文对册文进行精准译读,以便让在场的蒙古人士能深入领会其中要义。
该册文采用了极具文化韵味的骈文格式精心撰写而成。其内涵丰富多元,既表达了 “慕义酬庸” 的深刻意旨,又着重阐述了实施此次册封所蕴含的重大意义。文中对博克多汗的德行修养予以高度赞誉,充分肯定了他在喀尔喀蒙古地区作为藏传佛教领袖所占据的尊崇地位,同时也对其积极推动外蒙古取消独立这一明智举措给予了正面评价。
最终,博克多汗欣然接受了象征着至高荣誉与特殊地位的金印与金册,标志着这一历史事件的关键环节得以圆满完成,而这一过程也在特定的历史画卷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深刻反映了当时复杂的地缘政治与民族关系格局下的多方互动与利益权衡。
1920 年,旅行家兼作家安东尼·费迪南德·奥森多夫斯基,来到库伦,见到了博格多汗,他记载道:“稀有的皮毛在我面前闪现——白色的海狸、黑色的貂皮、白色、蓝色、黑色的狐狸(北极狐)和一只深色、几乎黑色的豹子;右边是雕刻精美的龟甲盒子,里面存放着印度丝绸制成的哈达克,薄如蜘蛛网,长10-15米。他们旁边放着装有珍珠的小袋金线、来自印度王公的礼物,以及来自中国和印度的镶嵌蓝宝石和红宝石的珍贵戒指。大型毛坯钻石、象牙,饰有黄金、珍珠和钻石;用金线和银线绣着的奢华长袍;带有浅浮雕的海象牙——白令海峡沿岸原始艺术家的作品,还有许多我无法描述的其他物品。”
4.傀儡君主
1919 年 11 月,中国北洋政府果断派遣徐树铮挥师攻入外蒙古库伦。徐树铮入蒙之后,迅速采取强硬手段,将博克多汗软禁于宫殿之中,以强大的政治压力迫使内务长兼充内阁总理大臣巴德玛多尔济、外务长车林多尔济以及博克多汗本人签订了《六十四条》。此条约的签订意味着外蒙古将彻底放弃其自治地位,转而由中国北洋政府全面接管治理。
在这一系列紧张的政治博弈之后,1919 年 11 月 17 日,外蒙自治官府迫于形势,向北京政府呈请撤治。随后,在 1919 年 11 月 22 日,中华民国大总统徐世昌郑重宣布外蒙古撤治事宜完成,外蒙古正式归政于中华民国中央政府。这一时期的外蒙古局势,犹如汹涌波涛中的一叶扁舟,在国际与国内各种势力的交错拉扯下,不断地变幻着政治格局与归属走向。中国北洋政府虽一时取得对外蒙古治理权的回归,但周边列强虎视眈眈,外蒙古内部各种势力也暗潮涌动,这一短暂的 “回归” 背后,实则隐藏着诸多不稳定因素与未知的变数,为后续更为复杂的历史演进埋下了伏笔。
1920 年初,外蒙古政府的传统机构体系被北洋军阀的徐树铮将军全面撤销,其事务转而被纳入中华民国西北筹边使公署的管理范畴。但命运的转折突如其来,就在同年 7 月,中国境内爆发了直皖战争,徐树铮无奈之下只能率领主力部队撤离外蒙古,奔赴国内内战的战场。而此时,俄国白军在罗曼・冯・恩琴男爵的指挥下,瞅准时机迅速进军外蒙古。
到了 1921 年 2 月,恩琴率领白军对库伦发起猛烈进攻。作战初期,恩琴先派遣亚洲骑兵师展开行动,成功将博克多汗护送至福祈寺。随后,白军以强大的攻势将中国军队彻底逐出库伦。于是,在 2 月 21 日,博克多汗重返库伦,并于次日宣告重登大位,宣布重建大蒙古国政权。他任命萨巴栋多・策仁道尔吉担任总理之职,还赐予恩琴亲王的封号。然而,实际的军政大权牢牢掌控在恩琴手中,这个所谓重建的政府不过是白军操控的傀儡罢了。
在同一时期,苏俄也怀着自身的政治意图积极助力外蒙古恢复独立,期望将蒙古塑造为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在共产国际的有力支持下,蒙古的共产主义者于 3 月 1 日齐聚一堂举行会议,正式创立蒙古人民党。此后,又组建了由道格索姆・鲍道领导的临时政府。蒙古人民党在苏联红军以及苏联的卫星国远东共和国的大力协助下迅速发展壮大,旋即着手驱逐外蒙古境内的中国军队与俄国白军。白军在其凌厉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恩琴曾提议博克多汗与妻子敦都克拉穆一同转移至乌里雅苏台城,却遭到博克多汗的坚决拒绝,他毅然选择继续留驻库伦。7 月 6 日,苏赫巴托率领蒙古人民党的军队成功攻占库伦。9 日,博克多汗收到蒙古人民党送来的信件,信中表明除了保留其宗教领袖的名号之外,他其余的权力都将面临重新评估与改革。次日,蒙古人民党中央委员会通过决议,依旧拥护博克多汗为君主,实行君主立宪制。但实际上,博克多汗已沦为毫无实权的傀儡君主,真正掌控政权的核心人物是共产主义者道格索姆・鲍道。新生的共产蒙古与苏俄签署了一系列友好条约,取代了往昔与俄罗斯帝国签订的旧约。11 月 5 日,蒙古代表团前往苏俄首都莫斯科进行访问,并获得列宁的亲切接见。在两国当年签订的《俄蒙友好条约》中,苏俄认可大蒙古国为外蒙古的唯一合法政府,不过为避免与中国发生正面冲突,并未明确表态承认外蒙古的独立地位。
蒙古人民党夺取政权的举措引发了外蒙古僧俗两界的强烈不满,他们纷纷揭竿而起进行反抗。人民党效仿苏联的内务人民委员部,设立了类似的特务组织内政防卫处(后更名为内务部),对各类反对势力展开了残酷无情的镇压。与此同时,人民党内部陷入了激烈的权力争斗漩涡之中,道格索姆・鲍道、丹巴・恰克达尔扎布、索林・丹增等重要党内领导人相继被排挤倒台,此事件被视作大镇压的开端。1923 年,苏赫巴托离奇死亡,传闻是遭人毒害。在他离世之后,乔巴山逐步掌控了大权。乔巴山是列宁主义的坚定追随者,他决意 “彻底铲除封建势力”,妄图将蒙古径直转变为社会主义国家。
5.末路君王
1924 年 5 月 20 日,博克多汗于库伦——圆寂,如果他是一个纯粹的僧人——驾崩,如果他是一个纯粹的皇帝——死亡,唯有这个中性的词汇可以忽略他一生无数重身份,找到一个合理的位置。
据蒙古人民革命党官方宣称,其因咽喉癌离世。然而,民间却流言纷起,有一种传闻坚称他是遭乔巴山蓄意谋害,另有一说则咬定是苏联红军痛下杀手。其遗体最终被安葬于甘丹寺内,这片宁静之地成为他的安息之所。
此后不久,蒙古人民革命党在苏联的暗中指示下,对宪法展开了重大修订。原本的君主立宪制被彻底废除,取而代之的是社会主义制度下的蒙古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自那之后,苏联逐步强化了对蒙古全方位的掌控力度。在财政领域,苏联官员的身影频繁出没,经济规划与建设事务中,他们也紧握话语权,军事部门更是被大量苏联人员渗透。甚至连秘密警察部门也落入苏联人之手,蒙古领导层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被置于严密监视之下。在苏联这般强力干预与操纵下,蒙古一步步地深陷其中,无可避免地沦为苏联的附属卫星国,其独立自主的发展轨迹被严重扭曲,在国际政治舞台上的角色与地位也被极大地改写与限定。
新生的蒙古人民共和国废除了活佛转世,但是在后来,第九世横空出世,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