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都快被打爆了。

亚伦·萨利赫（Aaron Salih）守着他的熟食店，一脸的不可思议。天才刚亮，清晨6点开始营业，结果不到半小时，报摊上的《纽约邮报》就被抢购一空。这在平时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更怪的是，一整个上午，电话铃就没停过，全是来问还有没有报纸的。

今天大概有一百个人跑来问。还有三十多个打电话的，萨利赫对着蜂拥而至的记者镜头，手里比划着，都来问那份报纸。

他自己也觉得那期封面精彩绝伦。

在布鲁克林的贝德福德-斯泰维森特区，这个曼哈顿新贵和老住户混杂、正在经历所谓绅士化的复杂街区，情况甚至更夸张。至少有一家商店，因为被问得实在太烦，干脆在门口挂出了告示：《纽约邮报》已售罄。

那些没买到的年轻人，脸上非但没有沮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胜利者的笑容，三三两两聚在街角讨论。

他们到底在抢什么？

他们在抢一张脸，一张被刻意涂抹和攻击的脸。纽约刚刚选出的新市长，民主社会主义者佐兰·曼达尼（Zoran Mamdani）。

鲁珀特·默多克（Rupert Murdoch）旗下的《纽约邮报》，这家著名的右翼媒体，在新市长当选的几个小时后，就迫不及待地送上了一份贺礼。11月5日的头版，血红的标题红色苹果（Red Apple），配图是曼达尼被P上的形象，一手高举着苏联式的锤子与镰刀。标题更是言简意赅：Ready， Marx， Zo！（准备好，马克思，佐！）。

这是一种极其古老且粗暴的政治攻击。在几十年前的美国，这顶红帽子扣下来，几乎等同于政治死刑。它试图唤醒的是人们对于红色恐慌的集体记忆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邮报》的编辑们大概以为这又是一次精准打击，一次对激进左翼的公开处刑。

然而，他们失算了。

这记瞄准头颅的重拳，挥出去之后，并没有听到预想中的骨裂声。相反，它被对方稳稳接住，甚至被当成了一枚勋章，挂在了胸前。

曼达尼的支持者，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左翼选民，彻底嗨了。

本·D（Ben D.）就是其中一员。他自称和朋友跑遍了布鲁克林的十几家熟食店，一无所获。这幅作品堪称天才之作，效果震撼。他对着媒体，用一种近乎赞美的口吻说道，我们热爱佐兰。我认为这是我们生命中至关重要的时刻。能有这份报纸记录当下真是太棒了。

听听，什么叫解构。

攻击者用来污名化的符号（锤子与镰刀），被受众（支持者）直接夺取了定义权，变成了一种身份认同的图腾，一种反抗的幽默。这比发一万篇声明来反驳我不是马克思主义者要有效得多，也高级得多。

这期报纸在电商平台eBay上，转手就被炒到了355美元。

这下轮到《纽约邮报》尴尬了。

这家立场鲜明的亲资本主义报纸，显然乐于从这个火爆的封面上获利。销量暴增总是好事，他们甚至还趁热打铁，以75美元的价格发售了该版面的金属印刷品。

钱，总归是要赚的。

可这钱赚得又有点精神分裂。一边数着左翼分子送来的钞票，一边还得在内页的专栏里继续履行职责，痛骂曼达尼的激进城市规划——比如提议对超级富豪增税，以便为公共巴士和托儿所提供免费资金。

右翼的专栏作家迈克尔·古德温（Michael Goodwin）就气得不轻。他在周四的文章里，尖锐地批评了曼达尼的胜选演讲，称这番演讲应当成为对商界和政界领袖的迟来警钟。他警告那些曾经对曼达尼大献殷勤的人，别以为这小子是能被说服合作的理智派，他骨子里就是个激进分子。

古德温在文章的结尾，用一种近乎诅咒的口吻写道：祝你好运，纽约。你需要它。

那是一种老派精英面对失控现实的忧虑与不甘。

而在布鲁克林的熟食店外，那些没买到报纸，或者正拿着抢到的报纸拍照上传的年轻人，脸上却带着完全不同的表情。那张印着锤子与镰刀的头版，无论是作为警告还是勋章，都已经被这座城市所消费。

纽约的故事，确实翻开了新的一页。只是这一页，读起来有点烫手。